從“軍墾第一鍬”到現代化農場

——兩代人見證八一農場蝶變

六月的陽光灑在拉薩市城關區八一街道八一社區整潔的街道上，58歲的占堆站在自家門前，目光掠過眼前綠樹成蔭的現代化小區，思緒卻飄回了童年那片鹽堿荒灘。

1967年，占堆就出生在這里。那時，他的父親洛桑曲達，作為西藏第一個軍墾農場——“八一農場”的拓荒者，和十八軍戰士們一起，用近乎原始的勞作，在這片被視為“不毛之地”的土地上，奮力播撒下第一縷綠色的希望。

從父親揮下“軍墾第一鍬”的1952年，到2023年自己從現代化農場退休，占堆一家兩代人跨越半個多世紀的人生足跡，正是西藏和平解放后，特別是自治區成立60年來，雪域高原從封閉落后走向繁榮進步、一個“家門口”發生翻天覆地變遷的鮮活見證。這變遷，刻在八一農場從地窩草棚到智能溫室的迭代里，更融進占堆一家兩代人從艱難墾荒到安居樂業的命運交響中。

鹽堿灘上孕育“拉薩菜籃”

“父親常說，中國共產黨讓他擺脫了流浪乞討的生活，過上了人的日子。”回憶起父親，占堆的眼眶泛紅，仿佛回到了那段滾燙的歲月。

1951年冬，為解決糧食問題，十八軍將士征塵未洗，便在張國華、譚冠三將軍指揮下，以戰斗姿態投入大開荒之中。1952年8月，八一農場的初建任務完成，廣大指戰員通過自己雙手收獲的豐碩成果，不僅緩解了糧食供應緊張的狀況，也增強了長期建設西藏的意志。

當年拉薩街頭有不少乞丐、流浪兒，占堆的父親洛桑曲達就是其中之一。得知八一農場決定從中招收一批農場工人，包括洛桑曲達在內的百余名窮苦百姓紛紛趕來，成了八一農場的首批藏族拓荒者。

在占堆的回憶里，當年的八一農場就是大片的亂石荒灘和沼澤地，沒有人愿意在此居住，更沒有人相信這里能長出莊稼來。 沒有房屋，戰士們帶著大家用樹枝搭草棚、挖“地窩子”棲身；土地貧瘠，眾人背著柳條筐徒步數公里撿牛糞，充當肥料。

占堆的回憶里，父親的雙手布滿老繭。他說：“那時，大家就是這樣靠雙手拔樹根、平沼澤，僅僅一個多月就開出了2300多畝地。”

1953年，當單個重達30斤的白菜和25斤的蘿卜從這片“廢土”中破土而出時，哲蚌寺的喇嘛和貴族們驚愕地前來圍觀。這被視為“神跡”的豐收，是老西藏精神澆灌出的第一簇新芽。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拉薩秋冬季節的風很大。在占堆的記憶中，當時最恐怖也最滑稽的場景莫過于正睡著覺，一陣狂風刮來，整個房頂都被掀翻了。鋪在房頂上擋雨用的鐵桶和罐頭盒要么被吹得在風中翻滾飛馳，要么就七零八落地往下掉，人得趕緊跑出去。

1978年，洛桑曲達在此耕耘至生命的終點，將一生獻給這片給予他新生的土地，而彼時的八一社區，還只是地圖上名為“洛堆林卡”的荒灘。

改革春潮里的“白蘿卜變銀蘿卜”

“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只有11歲。在八一農場的關照下，我順利上完小學、中學，后來在曲水分農場做了一名小學教師。”占堆說。

時光如梭，轉眼來到1985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上了雪域高原，農場黨委一聲“甩掉虧損帽子”，決定走家庭農場承包的道路，實行責任包干，任務到戶。剛滿18歲的占堆，雖然人在教書，心卻早已經飛回了八一農場。

“每人50畝地，交租金領種子，收成歸自己！”政策落地的那一天，整個八一農場如過節一般熱鬧。占堆毅然辭職，承包土地，將父輩的堅韌化作汗水傾注其間。

天遂人愿。第一年風調雨順，青菜、蘿卜、青稞大豐收，豐厚的收成為占堆換來了“第一桶金”——整整2000元。在改善家里的生活條件后，占堆將其余資金全部投入再生產。第二年，占堆在農場專家的指導下開展種植，成功收獲2萬多斤冬小麥，出售后凈利潤達7000元。

“我當時花5000元購買了一臺手扶拖拉機，沒事就來接客跑出租，單趟可以掙10元。”占堆笑著說。

這一次的經驗不僅改善了占堆的生活，也點燃了他敢闖敢試的勇氣，敢為人先的信念在他血脈中奔涌。

1989年，占堆敏銳嗅到拉薩水果市場缺口，承包學校附近208棵蘋果樹，再次成功。1992年占堆調回八一農場，先后擔任保安組長、溫室大棚承包人、停薪留職的果園主……每一次轉身都精準踏上時代節拍。

“政策活了，人的心氣就足了！過去是‘等靠要’，現在是‘搶闖干’。”占堆的感慨，也是西藏擁抱市場經濟大潮的鏗鏘回聲。

從“地窩子”到“石榴籽”

2019年，當占堆出任拉薩市凈土八一農場有限公司大佛島分場場長時，腳下已是另一番天地。智能溫室大棚折射著陽光，無土栽培的生菜青翠欲滴。冷鏈物流車有序進出，將“凈土”品牌蔬菜送往全國餐桌。

“父親背籮筐撿牛糞，我們用無人機施肥。他們靠天吃飯，我們靠大數據種菜。”占堆的對比里，滿是自豪。

而在他腳下的八一社區，早已不是父輩時代的荒灘。1999年社區成立時，占堆就在此處建造了一座土石結構的新房子。

隨后的幾十年間，八一社區歷經數次社區改造，在道路翻新、雨污分流系統建設、綠化提升、增設停車位以及安裝智能安防設施等多個方面進行升級，提升居民群眾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如今，社區里醫院、學校、超市、活動中心一應俱全，6183戶、17126名來自22個民族的居民在此安居樂業。

“過去是‘地窩子’，遮風擋雨已不易。如今是‘石榴籽’，抱團生甜才是真！”占堆這樣總結社區60年變遷。昔日的治安荒郊，已成多民族共舞的和諧家園。

2023年退休前夕，占堆久久佇立在新落成的智能育苗車間。玻璃幕墻內，自動噴灌系統為青稞幼苗灑下水霧。氤氳水汽中，他仿佛看見父親背著滿筐牛糞，在烈日下深一腳淺一腳跋涉的身影。兩代人的足跡，在時光長廊里重疊、延伸。

變的是鐵鍬升級為智慧養殖，是“地窩子”蛻變為智慧社區。不變的是“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奉獻”的精神，在一代代農墾人血脈中奔涌。

從1952年軍墾戰士草棚里的如豆燭火，到如今八一社區廣場的璀璨燈光；從條筐拾糞的佝僂背影，到無人機掠過青稞田的輕盈軌跡——占堆父子與萬千建設者用數十載光陰，在世界屋脊完成了一場波瀾壯闊的接力。八一農場這片曾被預言“種不出希望”的土地，終以生生不息的奮斗，向歷史、向未來，給出了最鏗鏘、最溫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