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廣大藏族青年讀者來講,恰嘎?多杰才讓是個很熟悉的名字。自20世紀80年代初期,他的名字就跟藏族文壇結下了不結之緣,在當時不多的藏文雜志和報刊上陸陸續續地刊登過他的小詩。80年代,隨著整個藏民族文化的復蘇,多杰才讓的作品也如解凍的流水,每每淌過讀者的視野。
多杰才讓的作品有小說、詩歌、散文、文評及學術論文等多種。但在幾十年的長期創作中,觸動他感情、激發他創作欲望最多不是用冷靜的理性思維觀察分析自己民族的現實生活后良苦用心的小說構思,也不是旁征博引、暢抒己見的論文框架描勒,而是用自己的心聲、真誠歌唱,表達給草原母親的赤子之情。這一剎那涌人雙眼、貫注到心肺、傾訴于筆端的便是語言的精華——詩歌。他用這種人類最古老而又永遠年輕的書寫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所見所聞-《雪域啊,母親》、《恰卜恰草原上的幸福之歌》等,都傾注著作者對雪山的崇敬、對草原的摯愛和對生養故土的眷戀之情。他筆下的這片神圣的凈土:
雪域民族父輩相傳的故地
上有廣袤的阿里三部
中有神奇的衛藏四部
下有富饒的多康六崗
這里是金山銀礦的源地
牛羊駿馬馳騁
這里是五谷豐盛的寶庫
金色陽光垂掛中天
黑暗陰霾逃之天天
這里是佛光古剎的圣土
高僧大德每每蒞臨……
這里使長者胸襟廣開
孩童歡嬉雀躍
虎氣的男子勇武剽悍
嫵媚的女兒環佩叮當
是福樂十全的土地
用今天的目光審視,作者在文字的表述以及抒發情感的也許很平常,很難誘發人們潛在的與詩雙向交流的感悟。然而,詩為言情,情為心生。此詩表達了作者對這片生息之地執著不變的深情,他心目中最肅穆的風景寄托的是他內心天地中獨特的精神價值,以及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他所崇尚的生存境地和故土意識。一個真正的詩人,不管他對面前的現實投入了多高的創造熱情,對現實或寬容或抗拒地接納或排斥,一顆不變的赤子之心的跳躍是鑄就他詩人品格的重要因素。缺少了這點詩的“鈣質”,失去了這種內部機制中主觀色彩的強度,詩的脊梁絕不會因語辭的華美而挺立;相反,會給人一種媚俗空泛的厭惡感。也許,這正應了著名詩人伊丹才讓的這句話“詩人啊,你需要有一顆赤子般回應的心?!蔽蚁?,這句話應該成為每一個詩人起步時所必備的行囊。
縱觀多杰才讓的創作,可以發現兩種不同的思想交織在他的詩篇中。這也可以從時間上分為早期詩作與晚期(近期)詩作兩部分。他的以《雪域啊,母親》為代表的早期詩歌,充滿了年輕人的激動和熱情。作者所目睹所感觸的是生活中蓬勃的朝陽、怒放的花朵、和風細雨披遮下的新時代生活?!短m州春光》熱情謳歌了祖國大西北秀麗壯美的風光。作為龍尾山下民族高校中苦讀的詩人,眼中必定注滿了春光融融下的所有美好的景象,詩中表現的也正是這種心境照射下的景象。
如果說今天多杰才讓的詩在內容上有所變化的話,那么,以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我曾真誠地將情感之苦樂奉獻給雪域母親,因為她不僅是養育我成長的母親,而且更是我創作生活中最真實的動力與源泉……可是,生活并非全是歡快的樂章,悲中含笑,樂中生悲的另一組生活面面,迫使我不得不用手中的筆來展示?!边@種展示的轉變過程,對于作者來說可能是一次大的心理經歷;從思想上來講是一次自覺深化自我的行動,猶如一個人經歷從無邪的童年到深沉的中年再回歸到垂暮的老年~樣;從作者的創作期來看,進入思想上的理性階段。我們的詩不能只停留在一個民族表象的生活現象中,只展示自然風貌的奇偉和人情風俗的古樸,而應潛入到這個民族深層次的思想巖漿中,去聆聽那翻涌波動的心理律動,去感悟他們對真善美的包容、超越和溝通。在這樣的表達過程中,每一位詩人取舍生活的藝術眼光、藝術感應的程度各不相同,所以詩的風格也因人而異。多杰才讓所截取的生活面面從過去那種雄渾壯觀的自然風貌描寫轉向對現實的描繪,沉痛地感觸陰暗中飄浮的飛塵,筆峰犀利,率真直言。他在詩歌《夢神》中這樣寫道:
如果歷史的創傷不能愈合
那伸向未來的手腳就有被折斷的危險
同室操戈的舊痛不能治愈
和好如初的后代同樣會面臨死亡
如果愚昧的洪水不能阻止
科學文明的大道照樣沖垮斷裂
寬容的心胸容納不了時代爐火
真理的光焰就會被烏云遮蓋
詩人用先哲教誨了多年的至今仍是完美人性最寶貴財富的“精神指導”來抒發他對同胞們的愛與情,這里所表現的對故土和民族的親切感、責任感,是源于作者對民族審美情感的自覺培養過程。這個過程就是汲取民族傳統文化的養料,在遠離草原的他鄉,用廣闊的視角重新觀察審視,并通過與其他民族的多層次比較后才發現的一種深層次上的民族心理素質。也正因為有了這種比較,他的詩開始由浪漫主義走向審視的現實主義軌道,批判意識強烈,筆峰犀利。他嘲諷那些利己的、用金錢和美食輔墊身價的僧侶,揭露昏庸無能、損公肥私的貪官,痛恨那些為寸土之爭弄槍動武的生命殘殺。他呼喊,為了草原來之不易的安寧與幸福,讓那舞動的經幡不要再有舊年的硝煙痕跡;為了雪域高原的純凈,用我們真善美的傳統再度揚起不可失落的生命價值;為了文明昌盛的文化繁榮,讓我們勇敢地拋棄偏見與嫉妒.不被愚昧的暗流阻擋。這種熱誠的信念,不僅是作者悟出的,也是他前期積淀在心中深層的意蘊。它所釋放出的是一種對新的生活的崇尚與希求。只有真誠的藝術知覺才能把詩人的這種情感傳達于讀者。而藝術知覺的敏銳與否,又是作者能否與生活、與讀者共鳴的關鍵。在這一點上,多杰才讓還需要有一個平靜的等待過程。
藏民族用純真與善良向世界敞開過心胸。這個世界也因她真誠率直的天性而回報給她藝術和詩歌的無限激情。在處處洋溢著自然純樸的美、閃爍著自由天性的萬物面前,我們的詩人應該說是最富有魄力和自信的。我們的祖輩,曾經用詩歌的彩橋將萬事萬物深邃的奧秘傳遞給每一顆求知的心,留下了浩繁卷帙和令人仰視的文化財富。我們的土地,呈現著它未曾雕飾的天然之美——雪峰晶瑩,草場碧綠,廟宇輝煌,高原的氣息蕩漾周圍。那么站立在這中間的詩人,感應著這渾然天成的藝術境界,他的筆下不再因拘泥而單調,不再因趕潮而盲從,在剛毅、堅韌、思辯的民族性格中,繼承傳統詩歌注重音律、提煉哲理的藝術追求,并在現代詩歌講求寓意、深刻象征的跳躍性、含蓄性中,真正把握自己,尋找到一個最佳的突破口,才是多杰才讓今后創作真正的走向!
既然你用詩的方式介紹了自己,那么你也必然要用詩的意義充實自己。
作者德吉草教授簡介
德吉草,?,藏族,1963 年?,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市?。任西南民族?學教授,中國少數民族語??學碩??導師。1984年—1993 年,在甘南藏族自治州政府編譯局從事古籍?獻整理和翻譯?作。1986年—1988年,中央民族學院參加全國第?屆少數民族古籍整理進修班的進修。1993年8 月,調?西南民族?學民族語??學研究所。2000年起,在西南民族?學藏學學院任教?今。
本?自參加?作以來,長期致?于藏族教育、藏族?學的教學與研究?作。先后主持并完成國家社科基?項目《宗喀巴?師中論?釋釋注》等4 項,參研國家社科基?項目2 項、省部級項目5 項。編譯藏佛教典籍《隆欽七寶藏論》;出版《歌者?悔》、《族群互動與多元創造》(合作)、《藏族道德》、《藏族簡史》(修訂本)、《四川藏區的?化藝術》、《詩意地棲居》、《當代藏族作家雙語創作研究》、《藏族當代?學批評》等8 部學術著作;撰寫《藏族現當代?學選編》、《藏族當代?學簡介與批評》2 部教材。先后發表《藏族當代?學再思考、《認識阿來》、《多元?化主義與藏族母語?學》、《失落的浪漫與蘇醒的莊嚴》等學術論?30 余篇。
近年來,先后獲中國藏學研究“珠峰獎”、少數民族?學評論優秀獎、四川省教改項目?等獎、西南民族?學教學質量?等獎和西南民族?學首屆教學名師、四川省優秀教師等榮譽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