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愷、馬扎·索南周扎、奧迪、郭連斌 東南大學建筑學院GKStudio建筑工作室 青海明輪藏建建筑設計有限公司
[根據計劃,東南大學建筑學院GKStudio建筑工作室和青海明輪藏建建筑設計有限公司合作原定2019年在雜志上出版“藏式建筑”專欄,展示多年來我們在藏區的工作,因技術原因,我們將多期的專欄文章發布在本公眾號上。]
宗教信仰在藏民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香煙縹緲的寺廟是藏區的一大景色,寺廟由于其特殊的精神涵義和文化表征,在藏式建筑中占有非常重要地位。據統計,在1950年代前,全藏區遍布2700多座寺廟,住寺和游方僧尼達30多萬,占藏族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幾乎每村都有寺廟。所以“藏式建筑”專欄的討論就從藏式寺廟開始。
藏族歷史上吐蕃王朝和薩迦時期是兩個非常重要的文化發展階段,兩個繁榮時期都是以政治開明和文化開放為先導的,促進和推動了藏式建筑的發展。大小昭寺、布達拉宮、桑耶寺、薩迦寺、夏魯寺等一批的寺廟、寺宮建筑就是這兩個時期留下的杰出建筑文化遺產。
藏式寺廟的建設是藏族社會活態精神文化的載體和表現,每個時期都有修建,就是在今天,藏區仍然不斷有新的寺廟建成,新寺廟的設計既要符合藏傳佛教的儀軌理念、傳承藏族文化的傳統,又需要在現代文明背景下,拓展新的形式功能和應對新的建造技術。
拉薩布達拉宮,拍攝于1991年
藏式寺廟的空間組織和平面構成雖然看上去比較復雜,但整體是有跡可循的。本土人文地理和外來文化影響是確定藏族寺廟平面布局和空間構成的兩個重要因素。本土以山地為主體特征的地理環境和隨之產生的藏族崇山敬水的文化心理,塑造了藏族寺廟隨機自然、依勢而為的自由發展布局方式。這種布局方式,依據自然地理環境的山地形式邏輯,支配和形成建筑的平面布局和空間組織,也是藏區寺廟建筑平面布局和空間組織的主要方式。布達拉宮就是這類寺宮建筑的典型代表。同時,在一些開闊平坦的場地上,以及一些受漢族文影響的寺廟,藏傳佛教壇城意象和漢族崇中對稱的格局,影響了一些藏族寺廟建筑的建設理念。壇城布局和人文倫理布局,成為藏族寺廟建筑平面布局和空間組織的重要補充形式。吐蕃時期的桑耶寺和薩迦時期的薩迦寺,分別是壇城意向和中原文化影響的重要寺廟建筑代表。
拉薩大昭寺正門,拍攝于1991年
位于日喀則仲曲河岸兩側的薩迦南寺和薩迦北寺,拍攝于1991年
日喀則甲措雄鄉的夏魯寺
在藏區,大的寺廟房屋數量很多,一個寺就像一個大村莊。圍繞著寺廟的內外,還常常有轉經道的設置。如大昭寺就有內、中、外三條環形朝拜道路,著名的八廓街,其藏語的意思就是中路朝拜道,在此道上立有四根巨型經旗桿,上面終年掛滿了經旗,最初就是藏民轉經的道路,后來才逐步演變為商業街。
在這些朝拜道上,常年行走著手執經筒的人流,按照佛教的規定,參拜者都只作順時針沿道路行走。離開拉薩來到青海西寧的湟中縣,這里著名的塔爾寺的外圍也有著這樣一條轉經道。在轉經道上反其道而行走的只有外地來的觀光客,這種嚴格的規定影響了建筑的布局和出入口,甚至影響到了聚落、城市的發展和建設。而這一影響建筑空間組織和交通組織的文化內涵,正源于藏族早期苯教信仰中,天、人、龍三界和諧共生觀,以及佛教思想中輪回永續、無量法門的文化理念。
昌都的強巴林寺、拉薩著名的黃教三大寺——哲蚌、色拉、甘丹寺,以及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這些藏區的大寺廟是不完全封閉的。
大昭寺門口的參拜者
拉薩古城轉經道
七世紀初,吐蕃王朝第三十二世贊普松贊干布,以開放的文化胸襟,創制文字、引入佛教,先后迎娶唐朝文成公主、尼婆羅的尺尊公主為后,在拉薩分別面向東西修建了漢藏婦孺皆知的大小昭寺。成為藏式建筑發展歷史的里程碑,并開啟了藏族寺廟建筑的發展的歷程。
史書記載漢藏之間的交流密切,曾有過經藏區伸向南亞的“唐——蕃——天竺(今印度)”的文化之路。文成公主入藏時,除帶來了先進的盛唐文化技術外,還招來了一批唐朝營建工匠。入藏后,她運用漢地堪輿理論,選定大昭寺基址,并以其為中心,在全藏營建了12座鎮節寺。在文成公主入藏不到一個世紀后,唐朝另一位金城公主又攜帶各種工藝典籍、樂工雜技人等入藏聯姻,并于拉薩營建宮室。兩位唐代公主的入藏,促進了中原文化更廣泛地輸進吐蕃。
拉薩哲蚌寺
昌都強巴林寺總平面圖
昌都強巴林寺
拉薩色拉寺
歷史上青藏與南亞、中亞也有著悠久文化往來的歷史。意大利的西藏考古學家杜齊教授在《西藏考古》一文中列舉大量實物后指出:“西藏文物顯示了與中亞大平原藝術的密切聯系,尤其是西部,在早期與伊朗文化有著聯系……”。松贊干布在迎娶文成公主前,就娶了尼婆羅的尺尊公主為后,因此也有大昭寺的建設是在尺尊公主主持下進行的一說。大昭寺內覺康主殿的平面極似印度石窟——毗珂羅窟僧院,它在藏式的三層碉樓上,立著四座漢式的歇山金頂建筑,其細部斗拱等,亦是漢地式樣,但內部一、二層梁頭上的人首獅身雕飾,則是來自印度的裝飾題材。
大昭寺覺康主殿
多元文化交融的寺廟山南地區的桑耶寺是藏區歷史上第一座寺廟,建筑規模極其宏大,殿塔林立,以金碧輝煌的三層“烏孜”大殿為主體。相關文獻記載:“烏孜”大殿的結構吸取了多種建筑風格,因為當時參加修建桑耶寺的不僅有吐蕃和印度工匠,還有內地工匠。更詳細的記載說該寺的地點由內地卜算者選定,大殿底層為藏式,中層采用漢式,上層五個屋頂相峙則是采用了印度建筑形式,因此,也有人根據其音稱為“三樣寺”,這種別致的造型在我國建筑史上尚屬罕見。
日喀則扎什倫布寺
山南地區扎囊縣桑耶寺
入元后內地普遍建造的藏傳佛塔(俗稱喇嘛塔)在藏區寺廟中非常普遍,江孜白居寺十萬佛塔是這些塔中較有代表性的一座,塔高32米余,有九層,內有七十七座佛殿、經堂,藏族稱為“班功確頂”,開創了寺塔合一的建筑格局。
江孜白居寺塔
從沿通天河流域考察中發現的格宗佛塔、藏娘佛塔和渡口白塔等案例來看,喇嘛塔的出現可能比專家定義的時間還要早許多。這三座塔的進一步研究可能呈現藏塔發展的整體歷史脈絡。
通天河流域的藏娘佛塔
通天河流域的格宗佛塔
通天河流域的渡口白塔
自元代以后,西藏和內地逐步建立了穩固的關系,在建筑上相互的交融也就多了起來,后藏的夏魯寺就是其中一例:上層完全為漢地大屋頂建筑樣式,脊飾、大角梁做法仍保留著漢地的古風。在營建過程中,曾從內地請來許多漢族工匠和當地的工匠合作,據說還從內地運載了一些琉璃瓦、瓷雕和方磚進藏,主殿和偏殿殿頂的琉璃瓦是在漢族師傅的指導下利用本地原料燒制而成的。建于明朝初年的青海樂都瞿壇寺,則是一座以漢地方式建造的藏傳佛教寺廟,它以中軸線對稱來組織院落,層層遞進,建筑單體也是磚木結構的大屋頂建筑。但細細品味,卻也能感覺出和內地“伽藍七堂”佛寺的不同之處:它有一圈內外都開敞的圍廊,而在瞿壇寺殿的兩側,則赫然立著四座白塔。
十五世紀至十七世紀,隨著格魯派興起時,藏族建筑發展走向巔峰。寺廟中的建筑類型漸趨固定,主要由措欽大殿、扎倉、康村、喇嘛住宅、嘛呢噶拉廊(即轉經廊)等組成。寺廟中的主要大殿(早期稱拉康,后稱措欽大殿)是建筑群的核心,建筑室內早期在后部的佛殿處仍有一圈轉經廊,到了后期就逐步取消了。大殿的門廊及前面的小廣場形成的空間內,通常是虔誠的朝拜者們長叩的場所,封閉、幽暗的經堂內,常用局部升高的高側窗照亮佛像安詳的面部,引導人們在長明酥油燈前進行禮拜。
青海海東瞿曇寺
瞿壇寺總平面圖
藏式寺廟的殿堂體量大,建筑等級高,如有藏式建筑特色的檐部褐紅色邊瑪草裝飾,就規定只能用在宮殿和寺廟上。檐部的各種鎏金祥鹿法輪、勝利幢及棉毛織物的幡幢、幔帳,內部各種壁畫、唐卡等裝飾物也特別多樣。1991年4-5月間,受中國文物研究所(現為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和拉薩民宗局的邀請,東南大學建筑系(現為建筑學院)開設的古建筑干部培訓班部分師生赴拉薩對國保單位大昭寺進行全面的測繪和維修工程設計,獲取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并對這座寺廟進行了深入的考察和記錄。
大昭寺節點測繪圖
大昭寺二層平面測繪圖
大昭寺釋迦摩尼佛堂大堂測繪圖
2010年4月14日玉樹大地震后,由青海明輪藏建馬扎·索南周扎主持設計的玉樹州禪古寺大經堂,以全新的形象,重新屹立在玉樹州旁的山巔,主創建筑師是這樣來抒發他的思考的:
不若輪回,怎得涅槃。
我站在彼若匝那神山之巔,
等待著晨曦的慧光鋪滿巴塘草原。
這里曾彌漫我兒時的嬉笑,少年的牧歌。
今天,我在此面對著晨曦的第一縷慧光,
虔誠的頂禮膜拜。
愿這一切方靈犀凈土,
愿歷代成就的先賢大德,
賜予我創作的智慧和抵御磨難的意志。
我將以最勤懇的步調跋涉;
用最謙卑的心態去感悟;
用最慎密的思維去思考;
用執著和堅守等待。
如同寂靜的湖面等待一輪明月的現化!
青海玉樹州禪古寺大經堂二層平面圖
青海玉樹州禪古寺大經堂